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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食物起一个中国名字

时间:2015-01-14 来源:阅来网

  中国人自古骄傲,很重华夏和蛮夷之分。蛮夷有好东西拿来吃喝时,也要特别给个称谓。古代中国人图俭省,习惯这么起名字:如果是从西域来的,就加个前缀,叫“胡什么”,比如胡瓜、胡豆、胡萝卜、胡椒、胡桃;如果是从海外来的,就叫“洋什么”,比如洋烟、洋葱、洋芹菜。西边是胡,东边是洋,分门别类,各安其所,舒坦啊!

  但总这么拿“胡”“洋”字样给人安插,也不是很雅。中国古人风雅,而且中国又是礼仪之邦,那就入乡随俗吧。意大利人Matteo Ricci来中国,也不强逼着中国人咬意大利语字样,自定了汉名叫利玛窦。中国人也客气,清朝时就管英国叫英吉利,管美国叫美利坚,都是好字眼儿。比如说吧,鼻烟这东西,英文叫snuff,清末大家都好闻这玩意儿,就给它起了一个译名叫“士那夫”,纯是音译。Tobacco(烟草),在菲律宾种得甚好,中国士大夫听了,按音索字,就译作“淡巴菰”,也有一种说法叫“淡巴姑”。乍看字眼儿听读音,会以为是一种清新淡雅、适合熬汤的菌类。

  万恶的鸦片,乃是opium的音译不提;好玩在鸦片另有一个中文名,叫做“阿芙蓉”,乍听之下,还以为是犯毒瘾的,特别钟爱其气味芳香,定的美名。实际上一琢磨:鸦片在阿拉伯语里读作Afyum,那不就是“阿芙蓉”吗?鸦片可恨不假,阿芙蓉这三字因音定字,上好的辞藻,不下于把希腊首都Athens译作雅典。

  咖啡里头的拿铁,意大利语写作Caff e latte,法语写作Cafe au lait,读作“欧蕾”,其实意大利语latte和法语lait都是牛奶。这咖啡说白了,大可以叫做“牛奶咖啡”,但稍微想一想:中文读作拿铁,听起来范儿十足,是给成年人喝的;嚷一句“伙计来杯牛奶咖啡”,立刻落了下乘,好像拿来哄小孩子的咖啡奶糖。

  意大利有一个典故:Ordine dei frati minori cappuccini,中文译作“嘉布虔小兄弟会”,是基督教某支派。这一派人喜欢穿浅咖啡色袍子。意大利人后来发明了一种咖啡,因为是奶泡打就,色彩特殊,很像嘉布虔派的袍子,于是借了cappuccino起名,这就成了卡布其诺(cappuccino)。这字眼儿选得有讲究:一杯奶泡咖啡,叫卡布其诺,听着就活泼、俏皮。广东最早和西洋互通贸易,于是造出了许多漂亮的译名。粤语译名,都按粤语读音,不拘形声,比如David Beckham,大陆译作贝克汉姆,广东人译作“碧咸”。你用普通话念碧咸,念到死都觉得风马牛不相及,但用粤语一念,就觉得音极近。比如把kiwi翻译成“奇异果”,真是神来之笔,意音皆近;把milkshake翻译成“奶昔”,前一半是意译,后一半是音译;把salmon翻译成三文鱼也是源自粤语,一如sandwich翻成三文治,只是很容易让人疑惑:三文治和三文鱼有没有远亲关系?香港人至今称呼某种水果叫“士多啤梨”,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很神秘,细一看是草莓,再一想就明白:strawberry,直接音译过来啦。

  葡萄牙人拿来做早饭吃的煎蛋omelette,粤语里叫做“奄列”。把egg tart译作蛋挞,也是粤语创意。在广东茶餐厅,吃到“班戟”这玩意,第一次见,会以为是班超之戟;看模样,又不太像戟;再一看,是平底锅摊薄饼的音译。可见广东人的译音用字又险又奇。实际上,因为粤语读音引入甚早,所以至今如布丁(布甸)、奶昔、曲奇、芝士这类西式茶餐的惯用词,大家都习以为常,把粤语称谓当做惯用词了。甚至日语里,被翻译成中文乌冬面的词,其实也是粤语发的端。

  但是译名界的通行语言也不只粤语一味。清末上海急起直追,语言上也不遑多让。比如,Russian soup(俄罗斯汤),用上海话一讲,就成了“罗宋汤”;广东人不是管omelette叫“奄列”吗?上海人偏要出奇,用吴语念作“杏利蛋”。欧陆面包toast,广东人叫做“多士”,上海人就抬杠:就得叫“吐司”。

 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,称泰戈尔当年访华时,徐志摩负责接待。两位才子一起抽Cigar,吞云吐雾。末了泰戈尔问徐志摩:“这玩意儿可有中文译名?”徐志摩才情泉涌,答曰:“Cigar之燃灰白如雪,cigar之烟草卷如茄,就叫雪茄吧!”——故事动人,但稍一查验便可发现,1905年连载完的《官场现形记》里头,早有了“雪茄”字样。而且上海、苏州、无锡、常州这些吴语区的人都明白:“雪茄”俩字若用普通话念,与Cigar不甚合衬;但用吴语念就严丝合缝。料来“雪茄”这词,出自清末某吴语区译者的手笔吧?

  给外来食物起名字,最常见的是起得特别洋气,如此可以大抬价格——比如牛奶咖啡,一听就卖不出价;音译成“拿铁”或“欧蕾”,就忽然白领起来。但更狡猾的法子,就是让你丝毫不感觉突兀,润物无声,融入你的生活,潜伏到有一天你一愣神:“什么,这玩意是从外国来的?”比如土豆又叫洋芋,地瓜又叫番薯。大家听惯了,不觉得有什么,但细想来,洋者洋人也,番者番邦也——这俩货还真像洋芹、洋烟、胡桃、胡瓜一样,是从国外来的。然而本土化得实在太好,以至于现在如果有男生对女朋友说:“我给你备俩外国菜……一个烤地瓜,一个胡萝卜炒土豆丝,怎么样?”不挨耳光才怪。

  选自《读者·校园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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