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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二哥

时间:2014-12-02 来源:阅来网

我出生在四川沱江边的一个小山村,母亲生了我们兄弟姊妹九人,养大成人六个,二哥是我们当中最命苦的一个。 
  车水 
  1949年大哥大姐考上军干校,参军走了,我家从资中县城搬回老家归德镇。二哥小学还没毕业,正赶上土改,家里被错划成地主,一家人的生活重担不得不压在他幼嫩的肩膀上。二哥年长我6岁,当时他还是一个不到12岁的孩子,必须像现在重庆棒棒那样,每天拿着根扁担到码头去揽活挣钱养家糊口。 
  母亲常年有病,心气痛(胃病)越来越严重,厉害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,三天两头卧床不起。隔三差五还得接受批斗,或到农村去劳动改造。这年夏天,天旱得厉害,镇公所把镇上的地、富、反、坏、“右”、一贯道全赶到乡下去参加抗旱。治保主任把去乡下车水的通知送到家里,母亲正病得不轻,已经卧床好几天了。收到通知,母亲好生为难,不去吧,抗拒改造的罪名实在担当不起。第二天早上天还不亮,母亲挣扎着起床要去乡下车水。 
  二哥这天比她起得还要早,在灶房里正做着早饭,见母亲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稳,赶忙上前扶着母亲说,他去顶替母亲。说着揭开锅盖,锅边上蒸的是红苕粑粑,这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干粮。 
  当时二哥也就十三四岁,母亲看看儿子小胳膊小腿,心疼得跟啥似的。站在水车上,恐怕刚能够得上踏板,怎么能蹬得动水车?母亲越想越伤心,忍不住背过身一个劲儿地抹眼泪。 
  二哥顶替母亲下乡抗旱接受改造去了,和王三爷共一架水车。是那种老式水车,两人各踏一个木头转轮,带动链条上的刮板车水。水车顶端横一扶手,车水人上身扒在扶手上,不停地用力蹬转木轮,河水便被刮进上面的田里。两人必须配合默契,用力合理,方可使水车不停地转动。二哥个子小,扒在扶手上,脚刚刚踏着转轮的踏板,用不上力,只好双手抓紧扶手身子朝下用力。这样一来重心不稳,一不小心就会踏空,整个身子会被吊起来,轻则被转轮打一下重新踏上去。重则如果对方吃不住劲,同样踏空或有意识地放弃的话,链刮急坠,转轮反转,会把车水的人从水车上猛地打飞出去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王三爷看二哥年纪小,处处照顾着他,每当发现他踏空的时候,用力控制住水车不让倒转,而且教他如何用力,怎样配合,二哥渐渐地熟练起来,很少踏空了,知道何时该用力。当轮到他用力的那一脚,不需要使很大的劲,就转过去了,是惯性助了他这一脚之力,王三爷在暗中帮他,实际上等于王三爷一个人在车水。 
  中午到了,车水的人各自拿出干粮吃午饭。王三爷带的是饭粑坨(米饭捏成的团),不像二哥带的是红苕粑粑,是那种红苕皮晒干了磨成面,放在锅里蒸出来的。呈灰黑色,刚出锅的时候稀软得拿不上手,凉了表面是硬的,里面还是稀软难以下咽。抗旱车水的十几个人,虽然都是些被改造的对象,可谁都比他强。二哥看见王三爷在招呼他过去,意思再明显不过了,是怜悯,更是同情,是要分一半饭粑坨给他。人家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,怎么好意思再吃别人家的饭呢!二哥不敢与王三爷对视,低头走得远远的,躲开众人的目光,吃自己的红苕粑粑。 
  是我牵连到二哥 
  说起来是我的到来牵连到二哥,否则不会那么快就查出我们隐瞒了成分,阳光灿烂的日子将继续延续下去。 
  那是1961年,我在青海水电学校上学,形势逼人,将因为家庭出身地主,很可能面临下放,便写信告诉早年去了新疆的二哥。二哥来信安慰我说:“如果有一天真的被学校清退的话,到新疆来,大不了继续当‘盲流’。别看咱这儿偏远,但这种地方好混,没有人过问你骨子里是红的还是黑的,更不会有人对你的祖宗是穷人还是富人感兴趣。在这种地方大家都凭一双手,用力气挣饭吃。你干活好,肯下得力气,大伙便敬重你,头儿们也会喜欢你,器重你。完完全全脱胎换骨过轻松的日子,所以我说,当‘盲流’没有什么可怕的!” 
  那时候我对“盲流”认识相当模糊,不知道“盲流”为何物,后来在社会上闯荡的年头多了,为了弄清楚“盲流”的含意,我查遍了所能收集到的《词典》《辞海》和《辞源》均无这一词条。姑且用“无目妄行者也”暂作解释吧,也就是说为了生存,毫无目的地到处流浪的意思。然而在三年“自然灾害”的年代里,“盲流”很流行,尤其是在偏僻的大西北、大东北,这些“无目之妄行者”无处不在。当时小小年纪的我必须作好充分准备,随时加入到“无目之妄行者”的行列之中。 
  这年8月,我果真被学校清退下放了,怀里揣着肄业证、户粮关系和工作介绍信,来到新疆伊犁巩乃斯河畔十二团农场淀粉厂,投奔我的二哥。 
  傍晚,我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朝巩乃斯河走去。来到河边,前面是湍急的河水,淡淡的月亮正在河的尽头升起;背后是空旷的河滩,长满了乱蓬蓬、浓绿颜色的青草。牛羊归栏了,风,轻轻地摇曳着河边的小草。这风、这草把亲人的祝福和故土的离别带到极其相似而遥远的地方。 
  彼此诉说过自己的境况之后,二哥指了指面前湍急的河水说:“四弟,今后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,我们必须忘掉过去的一切,就像这巩乃斯河水一样,流过去不可能再回头了。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,我们是城市贫民的儿子,我的职工登记表就是这样填写的。所以得把你那些有关家庭出身的文件,统统销毁掉,一切从头开始,做一个全新的人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回我们做人的尊严,如今我在淀粉厂,是受人尊敬的团支委。这样跟你讲吧,堂堂正正做人的感觉真好!” 
  “要是查出来了咋办?”我到底年轻,经历的事少,想到一旦被查出来心里怦怦直跳,嗫嚅地问道。 
  “只要你好好干活,表现好,谁去查?即使将来查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,我们又没有犯法,怕哪样?”二哥早有思想准备,但看得出来仍然心有余悸,满不在乎的表情是装出来的,是在那里自己给自己壮胆。 
  为了获得二哥说的那个“堂堂正正做人的感觉真好!”我接受了二哥“一切从头开始,做一个全新的人”的忠告,销毁了户口迁移证,名副其实地成为新疆“盲流”中的一员。 
  时间大概过去一年多,“四清”运动开始了,从青海水电学校的外调回函注明:“张良英,家庭出身:地主。”隐瞒成分的事就这样被揭穿了,二哥的团支委被撤职,还受到开除团籍的处分。兄弟俩双双被勒令写检查,接受批判。同一片蓝天下,灿烂的阳光再也普照不到我们,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几十年。霉运就像影子从来就没有离开过,即便是黑暗中,深夜里也会在梦里恶魔般地纠缠不休。
故乡行 
  二哥1958年冬天离开四川“盲流”到新疆,直到他1998年去世,整整40年,一共只回过两次老家。不是他不想回、不敢回,而是故乡带给他的伤害太大,让他寒心的事儿太多。没出来的时候,不止一次地发誓:“远离这块地方,越远越好,一旦远离了,屙尿都不朝这个方向。”后来真的远离了那块生他养他的衣胞之地,又让他那样地魂牵梦绕。然而几十年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环境和捉襟见肘的窘迫经济,让他不敢回,不能回。 
  1980年这一年,那种冰冻的日子开始融化了,二哥萌动了回老家的念头,于是在我的提议下,姊妹五人回老家团聚一次(四姐1969年在兰州病故,过早离我们而去)。大哥工作离不开,约定昆明的大姐、二哥、四川的三哥和我,先行回资中老家祭祖,然后再一同前往武汉大哥处团聚。那是二哥一家四口第一次回归故里,大姐率众奔老家归德卢高山祭拜母亲,再回元坝子祭祖。浩浩荡荡一大家,十几口人回到老家,说不上衣锦还乡,至少人丁兴旺,也让老家的乡亲们刮目相看,议论了好一阵子。 
  第二次回家是1997年的4月,那年我已经办了退休手续,学校返聘留实习工厂任工程师,派往四川公干。我又邀二哥回老家,二哥说:“没有钱,仅有的一点积蓄让你二嫂带到湖北黄石看女儿去了。”我的经济状况比起二哥稍好一些,对二哥说:“没事,我带得有,权当陪我走一趟好了。” 
  在我的鼓动下二哥与我同行,一起回四川老家。我俩来到乌鲁木齐,住在明园石油招待所,两人一间的标准间,电视、电话、卫生间、浴盆一应俱全。他说:“真高级,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旅馆。” 
  晚上,我们来到一家饭馆吃糊辣羊蹄,他连声说:“好吃,好吃!羊蹄子能做出如此味道,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,真是难为他们了。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,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,赶紧背过身去。我苦命的二哥呵!这不过是一道普普通通的新疆小吃,可怜见的,你还吃过什么?我暗自在心里对自己说,这次一定要让二哥好好享受一番。 
  回到四川,天下着小雨,空气清新而湿润,蒙蒙细雨中三哥赶来成都火车站接我们。住四川石油招待所,条件虽然不及新疆明园招待所,但三兄弟吃、住、玩在一起,开心极了。在成都我们去了青城山、都江堰、杜甫草堂、武侯祠……坐茶馆、看川剧、品尝名小吃,凡此种种只要是二哥想玩的、想看的、想吃的,都尽量按他说的去做。本来还要去乐山、峨眉山的,二哥心疼在成都花钱太多,坚持不肯去,无奈在成都玩了六天起程回隆昌三哥家。 
  回归德老家祭祖后,三哥陪我们下重庆,在朝天门码头送我和二哥乘船去武汉。雇了两个棒棒帮我们把箱子扛上船,二哥不肯,说箱子又不重,坚持要自己扛。三哥近乎于哀求地对他说:“二哥,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,我就是想让你体会一下,别人给你背包包的那种感觉。” 
  那两个棒棒也说:“老人家,就让我们帮你扛上船吧,权当是做好事。你那么大年纪了,也该享受享受了嘛。”二哥这才不再坚持,小心地用手托着棒棒肩上的箱子,其实箱子真的不重,只怕是想起当年在归德火车站,自己帮人背包时的那种情景,本能地想帮着托一把,以减轻点棒棒肩上的压力。年轻棒棒朝他会心地一笑,上到船上,把箱子安放在船舱里,三哥比平常多一倍地付给棒棒酬金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,这次与二哥久别重逢再分手,竟是最后诀别。 
  我和二哥俩人乘长江轮顺流而下,游三峡,去张飞庙、逛丰都鬼城、三游洞……尽情游玩了一番,沿途拍了不少风景照片。后来二哥、二嫂及侄女小隽的孩子(八个月的小丹妮)和我,一行四人从武汉乘火车去海口大哥家团聚。在大哥家住了近十天,又前往昆明看大姐。 
  在昆明大姐家住了一个星期,我算算口袋里的钱还够我们买飞机票的,决定一起乘飞机回乌鲁木齐。在飞机上二哥感慨地对二嫂说:“这次出来太高兴了,差不多游逛了大半个中国,想见的亲人都见到了,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,最后还坐飞机回家!”二哥容光焕发,脸上露出少有的满足和喜悦的神色,真的叫我好感动,花再多钱都值。在成都机场转机的时候,二嫂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,让我给她和二哥在飞机跟前照张相。我的照相机在行李箱里,放在飞机上没有拿下来,又懒得跑上跑下找空姐拿行李。对二嫂说:“下次吧,以后坐飞机的机会多的是。”二哥也说:“算了,算了,麻不麻烦!”二嫂便没有再坚持。谁曾想这是二哥第一次坐飞机,也是他最后一次。过后很多年,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在成都机场的懒惰和粗心。二哥,我对不起你呵!早晓得是你最后一次坐飞机,无论如何我会满足你的,哪怕是让我去求空姐,也要给你留下一张乘飞机的照片。 
  最后的日子 
  收到侄儿思维的电话是1997年12月的一个傍晚,电话那头传来思维嘶哑的声音:“四叔,爸爸在伊犁农四师医院住院了,胃癌,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,你能不能来一趟?” 
  “你说什么?癌症,确诊了吗?我去,你别慌!我争取明天赶到。”电话里要思维别慌,我自己先慌了神,脑子里一片空白,不知如何是好。上半年我们汽车、火车、轮船、飞机逛了一大圈,回四川、下武汉、去海口、到昆明,玩的是何等开心!怎么说病就病了呢?还是什么胃癌,不治之症! 
  急匆匆赶到伊犁,手术是在第三天做的。上午10点多钟进的手术室,我们等候在手术室门口,有思维、思维媳妇和二嫂娘家的兄弟,五六个人站在走廊里,虽然大家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,但那份担心和焦急,还是可想而知。走廊里提供有休息的凳子,没有谁去坐,思维怕我站时间长了会累坏,几次劝我坐一会儿。可我心里像猫抓似的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来回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。手术差不多做了6小时,总算盼着医生出了手术室,医生告诉思维,手术还算成功,胃切除了3/4,肝部分切除,脾脏整体切除。医生摇了摇头说,他们尽力了,切除器官送检验室再次确诊。 
  二哥脸色煞白,一点血色都没有地被推送到特护室,鼻孔里插着输氧器,胳膊上吊着点滴,昏迷中嘴里一直流着又腥又臭的涎水,得不时地给他擦拭干净。晚上我和思维一起护理,夜深人静,年轻人好多日不得休息,心力交瘁到了极点,打熬不住,靠在二哥的床头上打瞌睡,我不忍心叫醒他。半夜时分二哥好像睁了一下眼睛,很快又无力地闭上了,处于半醒不醒之间。我守在二哥床前,终夜在祈祷老天爷保佑,在人力穷尽无助的时候,宗教的倚天祈命,淹没了我的整个意识,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。天快亮的时候,二哥终于醒来了,好像要对我说什么,我俯下身子,又什么也听不见,大概是没有力气说话,但嘴角边留下一丝闯过鬼门关的暖意,脸色不再那么惨白,稍稍有点血色。我高兴地把思维叫了起来,告诉他你爸爸醒了。
手术后二哥回到自己的家,倒也好过一段时间,最好的时候还可以做些家务或做饭什么的。他是被确诊癌细胞扩散了的人,好歹熬过了60岁。过完生日不久的一天,二嫂来电话告诉我:“你二哥又住院了,他想见你。”我知道这恐怕是见二哥最后一面了,急急慌慌要赶往新源,妻子怕我伤心过度路上有什么闪失,坚持与我同行。 
  我们赶到七十一团已是第二天的下午,天阴沉得厉害,还下着雨,我顾不得回二哥家,直接冒雨去了医院。病房里冷冷清清,两张床,一张空着,二哥侧身躺在靠窗户的那张床上,进门时我叫了一声“二哥!” 
  二哥吃力地坐了起来,用无神的目光望着我说:“来了!” 
  他已经病得脱了形,什么是“骨瘦如柴”,那天我才真正懂得!比之年前在伊犁开刀时,仿佛又老了二十岁,额头黑黑的,一张脸就剩下一张皮,眼睛深凹下去,像两口枯井。 
  二哥见我们的衣服是湿的,不要我陪他,赶我们回家去换衣服,我让妻子回二嫂家换衣服,自己则坚持留在病房里陪二哥说话。天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,我扶二哥在病房外边散步,一会儿二哥就累了。我侍候他入睡后,来到医生办公室,咨询有关情况。主管二哥病房的医生,是我熟悉的袁大夫,他毫无保留地把二哥的病情告诉了我:“已经给上了杜冷丁,不上不行,疼得人受不了,如果护理周全仔细,还有两个月好活……” 
  本来在我的意识中极明了的事,经大夫这么一说破,似乎全幕揭开了,那种生离死别的惨景,如狂风骤雨般逼近。除了低头闭目战栗承受之外,没有半点儿办法,还没等我走出医生办公室,早已泪流满面。怕回到病房让二哥看出来,惹他害怕伤心,赶紧拭干眼泪,这才敢往病房里走。接下来的几日我天天在医院陪护,二哥的精神也好了许多,还和我下象棋,棋艺不减当年,不时地点拨我几招。更多的时候是陪他散步、聊天,设法满足他的一切要求。这天二哥提出想抽烟,他抽了一辈子烟,去年手术以后彻底戒了,现在提出要抽烟,我不忍心拒绝,说:“好吧,我这就去给你买,是要云烟还是大中华?” 
  二哥说:“云登就行,云烟、大中华我抽不习惯。”分明是嫌贵,我明白二哥是替我省钱。犹豫了半天,我买了一条云登烟,不是舍不得花钱,而是怕二哥生气。他节省了一辈子,临了我不想坏了他的规矩,哪怕是花兄弟的钱,他一样心疼。下午我请理发师傅来医院,给他理发、刮胡子,好生打理了一番,他看上去显得精神了一些。二哥这时提出想回家,我征得医生的同意,让二嫂的妹妹玉仙,用三轮车送他回淀粉厂家里。临行前医生再三嘱咐,晚上一定要送回医院,怕有什么变故好及时处理。 
  天黑了,我想送二哥回医院,二哥说:“能不能让他在家里住一宿。”眼神里流露出对家深深的眷恋,态度近乎于哀求。我想答应他,可又怕真有什么不测,想起医生的嘱咐,还是硬起心肠劝二哥回医院去。二哥被送回了医院,我站在院子里,望着昏暗漆黑的夜空,那上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,整个世界好像穿着丧服,悲惨凄凉。我越发放心不下,毅然走进屋去对妻子说:“不行,我得去医院,今晚不回来了。”说完掉头投进黑暗之中。 
  那天夜里我在医院里给二哥洗脚,他的双脚是肿的,二哥说:“男怕穿靴、女怕戴帽,我熬不了多久了!”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我不知如何安慰他,强装笑容嗔怪道:“好好的,你都胡说啥哩!”心里却暗自流泪。 
  这天夜里我侍候二哥入睡,听他还算平稳的喘息,我辗转不能成眠,想起白天收到北京的女儿豆豆的电话说:“近日将回独山子,办理出国去苏丹公干的手续,希望我们早些回家,她想见爸妈一面。”我让妻子先回去,妻子说:“豆豆这是出国,不回去见她一面,你于心何忍?医生说了,二哥短时间走不了,等送豆豆出国后,你再回来就是。”妻子说的不无道理,再说我离开单位久了,也该有个交代。可让我如何向二哥提起?二嫂把我左右为难的事告诉了二哥,他十分体谅我说:“你先回去吧,办你该办的事,你大老远来看我,我已经很满足了,回吧,暂时我还死不了!放心!” 
  临行那天,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,舍不得松开,是他先松开手,惨然地笑着对我说:“走吧!”一直送我到病房门口。我走出去好远,回过头去,还看见二哥倚在门口朝我挥手,我也朝他挥着手大声地喊:“回去吧,保重!我还会回来看你的。” 
  在我离开他二十多天的一个中午,二哥悄无声息地走了,没来得及等我再回去。后来听人说,他走的时候,身边没有一个人,是痛苦还是平静,不得而知,想象得到,走的时候一定很凄凉,很冷清,很孤苦,很无助…… 
  最心疼我的二哥走了,让我深感人生之苦短。 
  二哥苦了一辈子,累了一辈子,付出了那么多,我感激并怀念着二哥。 
  责任编辑:黄艳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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