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漠

时间:2015-01-12 来源:阅来网

  安德烈•保尔.吉约姆•纪德(1869—1951),法国20世纪重要的作家之一。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。法国小说流派承上启下的一位作家。他的小说打破了以巴尔扎克为首的法国小说传统创作手法,也没有法国现代小说那么“前卫”。他的小说虽然有故事、有情节,但已显露出淡化朦胧的倾向,且随意性很大。

  纪德的创作十分丰富,有的作品堪称法国现代文学的丰碑。小说主要有《帕吕德》《人间食粮》《背德者》《浪子归来》《窄门》《伊莎贝尔》《梵蒂冈的地窖》《田园交响曲》《伪申制造者》《妇女学堂》《新食粮》《忒修斯》;回忆录主要有《如果种子不死……》;游记主要有《萨乌尔》《康多尔王》《俄狄浦斯》。此外还有许多文论、日记等。他的作品文笔清新精湛,思想深邃细腻,语言温婉和谐,具有古典美。

  沙漠

  啊!多少次黎明即起,面向霞光万道、比光轮还明灿的东方——多少次走到绿洲的边缘,那里的最后几棵棕榈枯萎了,生命再也战胜不了沙漠——多少次啊,我把自己的欲望伸向你,沐浴在阳光中的酷热的大漠,正如俯向这无比强烈的耀眼的光源……何等激动的瞻仰、何等强烈的爱恋,才能战胜这沙漠的灼热呢?

  不毛之地;冷酷无情之地;热烈赤诚之地;先知神往之地——啊!苦难的沙漠、辉煌的沙漠,我曾狂热地爱过你。

  在那时时出现海市蜃楼的北非盐湖上,我看见犹如水面样的白茫茫盐层。——我知道,湖面上映照着碧空——盐湖湛蓝得好似大海,——但是为什么——会有一簇簇灯心草,稍远处还会矗立着正在崩坍的页岩峭壁——为什么会有漂浮的船只和远处宫殿的幻象?——所有这些变了形的景物,悬浮在这片臆想的深水之上(盐湖岸边的气味令人作呕;岸边是可怕的泥灰岩,吸饱了盐分,暑气熏蒸)。

  我曾见在朝阳的斜照中,阿马尔卡杜山变成玫瑰色,好像是一种燃烧的物质。

  我曾见天边狂风怒吼,飞沙走石,令绿洲气喘吁吁,像一只遭受暴风雨

  袭击而惊慌失措的航船;绿洲被狂风掀翻。而在小村庄的街道上,瘦骨嶙峋的男人赤身露体,蜷缩着身子,忍受着炙热焦渴的折磨。

  我曾见荒凉的旅途上,路蛇的白骨蔽野;那些胳驼因过度疲顿,再难赶路,被商人遗弃了;随即尸体腐烂,缀满苍蝇,散发出恶臭。

  我也曾见过这种黄昏:除了鸣虫的尖叫,再也听不到任何歌声。

  ——我还想谈谈沙漠:

  生长细茎针茅的荒漠,游蛇遍地,绿色的原野随风起伏。

  乱石的荒漠,不毛之地。页岩熠熠闪光•,小虫飞来舞去;灯心草干枯了。在烈日的曝晒下,一切景物都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。

  黏土的荒漠,这里只要有涓滴之水,万物就会充满生机。只要一场雨后,万物就会葱绿。虽然土地过于干旱,难得露出一丝笑容,但这里的青草似乎比别处更嫩更香。由于害怕未待结实就被烈日晒枯,青草都急急忙忙地开花,授粉播香,它们的爱情是急促短暂的。太阳又出来了,大地龟裂、风化,水从各个裂缝里逃遁。大地坼裂得面目全非;大雨滂沱,激流涌进沟里,冲刷着大地;但大地无力挽留住水,依然干涸而绝望。

  黄沙漫漫的荒漠——宛似海浪的流沙;不断移动的沙丘,在远处像金字塔一样指引着商队。登上一座沙丘,便可望见天边另一座沙丘的顶端。

  刮起狂风时,商队停下,赶胳驼的人便在骆驼的身边躲避。

  黄沙漫漫的荒漠——生命灭绝,惟有风与热的搏动,阴天下雨,沙漠犹如天鹅绒一般柔软,夕照中’则像燃烧的火焰;而到清晨,又似化为灰烬。沙丘间是白色的谷壑,我们骑马穿过,每个足迹都立即被尘沙所覆盖。由于疲顿不堪,每到一座沙丘,我们总感到难以跨越了。

  黄沙漫漫的荒漠啊,我早就应当狂热地爱你!但愿你最小的尘粒在它微小的空间,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!微尘啊,你忆起何种生活,从何种爱情中分离出来?微尘也想得到人的赞颂。

  我的灵魂,你曾在黄沙上看到什么?

  白骨——空的贝壳……

  一天早上,我们来到一座高高的沙丘脚下避阴。我们坐下;那里还算阴凉,悄然长着灯心草。

  至于黑夜,茫茫黑夜,我能谈些什么呢?

  这是一次缓慢的航行。

  海浪输却沙丘三分蓝,

  胜似天空一片光。

  ——我熟悉这样的夜晚,似乎觉得一颗颗明星格外璀璨。

  (冯寿农 张驰译)

  【鉴赏】生命的赞歌,古今中外的艺术家们唱过一曲又一曲,各循其道,各有千秋。这些作品构成了艺术史上璀璨的群星,在艺术的夜空中熠熠生辉。《沙漠》便是这璀璨群星中的一颗。它闪耀的光芒给人以强烈巧心灵的震撼。

  作者以广阔的视野、细腻的笔触,给读者展示出广袤沙漠的坦荡无垠、荒凉单调和因生命在沙漠中的枯萎而带给人的丑陋感、恐怖感。这些感觉使人对沙漠顿生厌恶之情:“绿洲的边缘,那里的最后几棵棕榈树枯萎了,生命再也战胜不了沙漠”;沙漠中“北非的盐湖”虽有海市蜃楼的奇景,“湖面上映照着碧空——盐湖湛蓝得好似大海”,然而“盐湖岸边的气味令人作呕;岸边是可怕的泥灰岩,吸饱了盐气,暑气熏蒸”。还有荒凉的旅途上駱轮的白骨,腐烂的尸体,“缀满苍蝇,散发出恶臭”。作者从视觉、嗅觉、听觉乃至幻觉方面给读者的感官以强烈冲击,让人感受到这沙漠的可怕、单调、死寂和恐怖。在黄昏,“除了鸣虫的尖叫,再也听不到任何歌声”。

  读到此处,我们已经能感受到这沙漠对生命的摧残了,然而作者并不止于此。那里还“生长细茎针茅”,那里还“游蛇遍地,绿色的原野随风起伏”,在“烈日的曝晒下,一切景物都发出辞辞啪啪的声音”。通过这一系列的渲染,沙漠因毁灭生命而让人厌恶、让人恐惧的形象就不再是几个干瘪的词汇,而成为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活生生的形象,是一个有声有色的立体的世界。只不过这个世界并不美好,一点也不令人神往,而是给人以“生命终结者”的印象。作者在这里大肆渲染沙漠的单调、荒凉、恐怖,渲染它对生命的终结,真实的目的是要表现生命的顽强、生命的坚軔,从而讴歌生命的伟大。请看,在作者的笔下,就是在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世界里,生命的奇迹仍在演绎。“这里只要有涓滴之水,万物就会充满生机。只要一场雨后,万物就会葱绿”,“青草似乎比别处更香”。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生命为战胜沙漠的严酷和无情摧残,都练就了生存的本领:“由于害怕未待结实就被烈日晒枯,青草都急急忙忙地开花,授粉播香。”在生命奇迹的映照

  之下,就是那本无生命的移动的沙丘,也“在远处像金字塔一样指引商队”,因而这“惟有风与热的搏动”的沙漠也就让作者感到“我早就应当狂热地爱你”!因为那里的盐湖上“会有一簇簇灯心草”,会让我们“来到一座高高的沙丘脚下避阴之时”,看到那里“悄然长着灯心草”,沙漠的恶劣反衬出了生命的伟大。这不禁让人想起我国著名作彖茅盾在他的散文名篇《风景谈》中的名言:“自然是伟大的,然而人类更伟大。”

  作者在这荒凉、单调、恐怖的世界里体验到的是生命的伟大,对这“伟大”的敬畏之情也自然会在每一个读者的心中油然而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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